第186章 「你找不到她的」
丟孩子的幾戶人家,聽說消息後,一晚上沒睡。
次日天沒亮,來到警局。
老實巴交的農民,平時真的忌諱和公安打交道,這一天都出現了,帶著滿腔的怒火。
哪怕憤怒,他們也沒為難人,耐著性子問話。
「公安同志,我小孫子五年前被拐走,被拐走的時候三歲,今年八歲了。他身上沒胎記,但是皮膚白,眼睛大,膝蓋上有塊小疤。家裡人都在等他回家,孩子還能找到不?」一個佝僂著腰的老頭抹著淚,期期艾艾地問。
「我大兒子是三年前被拐走的,當時六歲,是在放學回家路上沒的,我兒子個子小小的,很瘦,眼睛隨他爹,很小很小,嘴上有顆小黑痣。」
……
聽說消息,專程過來的人陸續開口。
有人幾度哽咽,難受的說不出話。
一大早,上班路上不少人。
聽說這事,哪個不駐足聽幾句?
這麼一來,城裡的人也知道了,公社有個藏很深的人販子,拐賣了好些孩子。傳來傳去,變成有個大爺幾年中賣了百八十個小孩,再傳來傳去,變成,有個大爺吃小孩……
連帶著,豐收大隊都臭名遠播。
社員們:「……」
費了好多嘴皮子,印象都沒扭轉過來,也是很讓人心塞。
也因為這,各個大隊再不敢接收一些人落戶,生怕再來個「刁駝子」。
警局門口的事,恢復上班的林昭也看見了。
她還看見,刁駝子被那個特殊組織立了典型,被人打、被人罵,短短半天,老了好幾歲。
又是一輪打罵,眾人散去,刁駝子躺在地上,地面有一小灘皿。
林昭向他走去。
感覺身邊有小片陰影,刁駝子擡眼。
陽光燦爛,他先是眯了眯眼,適應了光,看見是林昭,笑道:「是你啊。」
刁駝子坐起身,抹了下額頭的皿,語調隨意,「專門來看我這個惡人得報應?」
看他臉,忠厚老實,布滿歲月滄桑,和那些勤勤懇懇生活的人並無區別,誰會想到他會拐賣孩子呢?
「惡人自有天收。我對你的慘狀沒興趣。」林昭神情冷淡。
「那你來是……?」刁駝子真納悶兒了。
林昭目光落在他的臉上,問道:「你認識一個眉心有痣的女人嗎?」
刁駝子瞳孔驟縮,轉瞬間恢復平靜。
倒是沒否認,「你怎麼知道她?」
「她在哪裡?」林昭不答反問。
刁駝子搖頭,「……你找不到她的。」
林昭:「她是你相好?」
「……」刁駝子整個人都不好了,用你是不是眼瞎的眼神看著她。
「老子一把年紀了,需要什麼相好!」他怒聲。
「再說了,老頭我再怎麼不挑,也不會找個人販子當婆娘。那個陰毒狠辣的,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。」
「你們不是同道中人麼?」林昭表示呵呵。
「什麼同道中人,我和他們可不一樣。」刁駝子擰眉否認。
但沒多言。
他是被迫卷進去的,和其他人心甘情願墮落不一樣。
林昭輕嗤,「有什麼不一樣的,你還更高尚不成?不都是造孽。」
「你晚上睡覺沒夢到哭聲嗎?」
刁駝子覺得腳有點麻,換了個姿勢坐,「有啊,都是哭聲。」
他好似在跟老友聊天,語調隨意又很淡,「我那苦命的婆娘夜夜哭,哭我苦命的大兒子,哭餓到吃樹皮的老二老三……」
林昭:「你不怕有報應嗎?」
「報應?」刁駝子笑了,像在笑她的天真,「哪來的報應?我知道好人不長命。」
「事情是我乾的,老天爺會降下什麼報應,我都接著,不怕。」
他兒子都長大了,他怕什麼?大不了一條命!
「報應落在你兒子身上呢?」林昭輕飄飄問。
刁駝子臉色微變。
鬆弛的眼皮耷拉下來,看著憨厚的眼睛出現一抹狠意。
他眯眼盯著林昭看,「這種玩笑開不得,我會當真的。」
「你家小輩都被送到農場了。」林昭淡淡道,「你兒子自己要求的,說要給你贖罪。」
刁駝子怔在原地。
「不可能。」他搖頭。
「我乾的事和我兒孫沒關係,公安都知道,他們會過平凡的日子……」
林昭打斷他,「我沒理由騙你。」
說實話,她對刁駝子的幾個兒子有改觀,都是孝順的,也知是非。
「他們是沒幹壞事,但是你靠賣孩子得來的財物,他們也花了。那些財物是什麼?贓物啊。」
「你乾的事,讓你的後輩一輩子都擡不起頭。」
刁駝子笑容消失,低下頭,神情晦澀。
「你懂什麼?」他冷言,幾乎咬牙。
「擡不起頭有什麼,活著才重要。人要是死了,頭擡得再高有什麼用。」
便是兒孫不再認他,他也認了啊。
林昭搖搖頭,不再多言。
無可救藥。
「希望你永遠這麼想。」
留下一句話,她轉身欲走。
刁駝子突然開口了,「你找的人叫阿霞,她娘以前是開妓院的,三教九流的人都認識,後來妓院被關,幹起了拐賣孩子的勾當。她母親是個狠辣的毒物,阿霞有過之而無不及。」
心如毒蠍,也冷皿。
不知道多少家庭毀在她手裡。
和這人相比,他算個好人。
刁駝子看著林昭,不看好地說:「阿霞心眼多,運氣好,消息靈通,你找不到她的,連我也隻見過她兩次。」
林昭冷冷勾唇。
「找不找得到,得找過才知道。」
刁駝子不再多言。
林昭離開,去了趟警局,說了霞姐的事。
她的身份是軍屬,說的話公安很重視,甚至有能人當場畫出簡易肖像,傳到各個公安手裡。
「欸?」有個年輕公安訝然,「我見過這人。」
林昭猛地看過去,「哪裡看見的?」
「刁家的院子不遠處。」小公安被好看的女同志盯的耳朵發燙,「那個女人眉心有顆痣,我撞到她了,我記得很清楚。」
「查!」局長拍闆,「順著這條線,狠狠的查!先把人找出來——」
一眾公安忙碌起來。
林昭幾乎不抱希望。
刁駝子說那個眉心帶痣的女人很警覺,怕是早跑了。
她想的不錯。
等公安來到阿霞臨時住的地方,早已人去樓空。問周邊鄰居關於她的事,沒人知道,甚至有的人都不知道這裡住了這麼個人。
連她的介紹信都是假的。
線索中斷。
公安也沒放棄,想方設法地查,可惜那個人像憑空消失般,竟是一點消息也沒有。
再之後,刁駝子被送去農場,據說要改造二十年。
林昭恢復了上班,李芬和王菊高興的不行。
「昭昭,你聽說縣醫院的事了嗎?」李芬出聲問。
「新葯的事?」
李芬哎呀一聲,語速加快,「新葯在縣裡都傳遍了,大傢夥都知道了,那些家裡有病人的都去問了,這段時間醫院都是人,亂的很。我說的是,熱心群眾在醫院抓到間諜的事……」
林昭暫時沒聽說這事,當即搖頭。
「沒聽說。」
李芬就說:「帝國主義滅我之心不死,處處滲透,那些狗日的知道咱們搞出牛皮哄哄的神葯,可不是坐不住了嗎,打聽沒用,就去偷,好在咱們人民群眾的眼睛就是尺,誰生出壞心思都能看出來,這不當場被抓住了。」
說到間諜被抓住,她臉上滿是暢快。
林昭道:「人沒事吧?」
「受了點傷。」這次回答的是王菊,她嗓音一如既往的細小,能聽出裡面的憤怒。
李芬氣得拍櫃檯,「……茅房亂爬的噁心蟲子,對同胞都能下手,也不知道什麼人能生出那種畜生,得虧沒發生命案,不然好事都變成壞事了!」
林昭心說是啊是啊。
國家正艱難發展中,各種被滲透的勢力,朝夕相處的好鄰居都可能是地方勢力的眼睛,真的很難。
有的受過教育,殺人如切瓜,是真正的危險分子。
「醫院現在什麼情況?」
王菊靠近林昭,細聲細氣道:「我爸說好幾股勢力在裡頭,都盯著新葯那塊白面饃饃。那幾股勢力都有靠山,誰也奈何不了誰,反正現在僵持著。」
林昭目光輕閃。
這局勢,等那位軍區的領導來,應該就能終結,到時候該四哥得的,誰也別想白占。
鐵骨蕺還在四哥手裡呢。
說完縣裡的熱鬧事,李芬拿出這段時間攢的瑕疵品,對林昭說:「昭昭,看看這些瑕疵品,看看有你喜歡的嗎?」
「還有熱水袋啊。」林昭看著藍的、紅的橡膠熱水袋,面露驚喜,這個家裡很需要,馬上天冷了,沒暖腳的不行。
「我就知道你需要,都給你。」李芬大方道。
知道林昭家裡人多,她把熱水袋都留下了,用別的瑕疵品和其他售貨員換的,連王菊的份例都在這裡。
林昭沒客氣,嗓音帶上一絲高興,「我很需要,謝謝芬姐。」
這裡有五個,她自己一個,雙胞胎一個,龍鳳胎還小,皮膚嫩,用這個會燙傷皮膚,暫時沒小兄妹倆的份兒。等天冷,倆小隻和她睡。
爹娘一個。
懷孕的大嫂一個。
還剩一個,給公婆,老兩口還幫著照顧四哥呢。
短短幾秒,林昭安排好幾個熱水袋的歸屬。
暫時先這樣,之後肯定還有。
「我還給你留了十二尺的瑕疵布,雖然不多,但做件棉襖也夠了,你家有棉花嗎?」李芬見林昭高興,自己也高興。
她在供銷社多年,沒那麼缺。
林昭家裡是沒棉花的,她抽獎抽到了五十斤,還是彈好的,正好可以用。
「有。」林昭點頭。
看著李芬留給自己的好東西,她滿臉感動,軟聲道:「芬姐你對我真好,和我親姐一樣。」
李芬笑得合不攏嘴,「這有啥,我家那口子之前還陰差陽錯被你救了一命呢,留個瑕疵品而已,這算什麼。再說了,咱們以後是一家人,相互幫襯是應該的,一家人不說兩家話。」
她弟就剩她和妹妹兩個親人。如果能和嶽家的親戚處好,也不會讓人覺得好欺負。
李嵩:「?」
林昭笑道:「好,不說啦。」
另還有些毛巾之類的瑕疵品,她都要了!
下午。
林昭蹬著自行車回家,車頭上掛著鼓鼓的網兜。
雙胞胎又恢復了在村口等媽媽的日常。
他們身邊兩條狗,聿寶肩上坐著小金,兩個小朋友坐在樹下的石頭,旁邊是貓貓收音機,邊聽收音機邊等媽媽。
大黃最先看到林昭,搖晃尾巴大聲汪汪,兩個寶便知道媽媽回來啦。
蹭收音機聽的村裡人笑。
「聿寶,珩寶,你們媽媽下班了。」
「顧家這大黃養的值,我看的都饞。」
珩寶抱住大黃的腦袋,防備地看著說話的人,大聲道:「不行,大黃是我家的,你想要狗狗自己去撿呀。」
村裡人:「……」
還想說什麼,便見雙胞胎拎起收音機,朝林昭而來的方向奔去。
林昭在兒子一米遠的地方跳下車,推車向前。
「怎麼了,跑什麼?」
珩寶告狀:「壞伯伯想搶大黃。」
聽言,林昭猜到村裡人在逗二崽呢,聲線輕緩,「伯伯和你開玩笑呢,哪會真搶,大黃是咱家的,它和琥珀隻認咱家,不會去別人家的。」
珩寶耷拉的眉眼,霎時神采飛揚。
真是小孩子氣。
林昭無奈看著他。
聿寶瞧著車頭掛的網兜,單單看著,連用手戳都沒有的,「媽媽,這啥?」
「供銷社的瑕疵品。」林昭笑容和煦,語調輕揚,「有熱水袋哦,冬天暖腳用。」
聿寶眉眼微亮,脆聲:「有這樣就不會凍醒了?」
每到冬天,晚上他都會凍醒的。
林昭兇口微哽,聲音又柔了幾度,「不會了,以後都不會了,今年給你們做新褥子、新棉被,還有厚厚的棉衣,你們可以穿著棉衣去玩兒雪,再也不會受冷了。」
雙胞胎是有棉衣的,是星野幾個穿舊的,一代代傳下來,肯定不保暖。
不是顧母不想做新的,買不來布和棉花拿什麼做?
雙胞胎咧開嘴笑,笑得可開心可開心。
「媽媽真好。」聿寶柔軟又孺慕地看著媽媽。
林昭摸摸兒子的髮絲,「回家。」
回到家。
留下幾個熱水袋,林昭讓雙胞胎把網兜裡的東西,送去老宅。
她想洗澡,不願和人打交道,東西都交給婆婆。
顧母是個厲害性子,不會讓她吃虧。
老宅。
顧母聽聿寶說,一個熱水袋是給他們老兩口的,高興地笑了。
先問一句:「你們有嗎?」
「有的。」聿寶點頭。
「那奶收下了。」顧母沒客氣,仔細收進房子,鎖到櫃子。
黃秀蘭和趙六娘滿臉羨慕。
聽說那熱水袋能管一晚上咧。
顧母出來,安排起別的瑕疵品,「老大媳婦,老二媳婦,你們先挑,要是沒想要的,我去喊村裡人……」
黃秀蘭見到有鋁飯盒,眼睛很亮,率先出聲:「娘,我要這個飯盒,阿瀾用的著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