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40 這是我的兒
月色半遮半露,人面半掩半羞。
此刻的謝玉蘿,好幾日沒有打理過自己了,再加上剛才又激烈的奔跑過,及腰的長發亂七八糟,或在腦後,或在面前,遮著了半張臉。
荃嬤嬤看不清人,不過就算是看清了,也不知道面前的是謝玉蘿,她以為是刺客,忙將長公主護在身後,又提高音量大喝了一句:「有刺客!」
長公主則獃獃地看著從狗洞那邊爬過來,頭髮淩亂的女子,她的頭上還帶了幾根枯草,人因為乏力和藥力作用也歪歪斜斜的,眼神疲倦又警惕。
謝玉蘿用了十分的耐力才忍住自己沒有倒下去,有她要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,不要剛出龍潭又入虎穴。
「來人,有人擅闖公主府!」荃嬤嬤大吼了一句。
謝玉蘿聽到公主府三個字,緊繃的弦終於斷了。
是公主府。
她身子疲軟,早就已經支撐不下去,靠意志才支撐了這麼久,如今聽到這裡是公主府,最後一根緊繃的弦終於鬆了下來,她渾身乏力,藥效又上來了,看都沒看對面的人,就隻說了一句:「救我,我是……謝玉蘿……」
拼盡最後一口氣說完這話,謝玉蘿倒地,暈了過去。
荃嬤嬤回頭看了看長公主,「公主……」
長公主剛才的心跳的飛快,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,又喜又悲。
說不出什麼喜,也說不出什麼悲來。
雖然長公主已經許久不問外頭的事情,但是她敏銳的感覺到,今日城裡的官兵在找的,興許就是面前的人。
她很快鎮定了下來,沉聲道:「快把人抱到屋裡去!」
若是被侍衛過來看到了,這姑娘的名聲可就毀了,雖然長公主對謝玉蘿頗有微詞,但是事關一個姑娘家的清譽,長公主心善,無論面前的人是誰,她都不會無動於衷。
兩個人合力,很快將謝玉蘿扶到了一間空屋子內。
「刺客在哪?」侍衛來很快就趕了過來,看到空無一人的院子。
荃嬤嬤走了出來,「剛才是我喊的有刺客,是我看錯人,是個起夜的下人,已經走了。」
侍衛親眼看到荃嬤嬤安然無恙,這才又離開了。
荃嬤嬤趁著月色看了看那個被謝玉蘿爬進來而打開了的狗洞,目光銜著疑惑。
狗洞的事情,整個長公主府隻有公主和她還有英嬤嬤知道,再就是走失的小郡主,再無第五個人知道,那謝玉蘿怎麼會知道呢?
同樣疑惑的,還有在屋子裡頭的長公主。她眼神幽幽,神情莫名地盯著此刻人事不省的女子。
半夜寂靜,長公主府又是在天子腳下,毗鄰皇城,更是連一聲狗吠都聽不到,如今不是盛夏,蟲鳴更是沒有,屋子又空蕩蕩的,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能聽得見。
「主子,他們走了!現在怎麼辦?」荃嬤嬤擔憂地問道:「蕭夫人她怎麼這個樣子?」
長公主沉聲說道:「看來京城突然封城,突然那麼多官兵上門找人,找的就是她!」
「她?」荃嬤嬤驚訝不已。
「她怕是被人劫持了,拼盡全力才逃了出來。」長公主嘆了一口氣,目光突然盡顯鋒芒:「天子腳下,竟然敢有人劫持朝廷命婦,趕明兒本宮出門,是不是也有人敢劫持本宮,拿了本宮的帖子去請太醫來!」
「奴婢這就派人去請!」
「等下,就說是本宮不舒服!」長公主看了看謝玉蘿,她昏迷著,就躺在一張躺椅上,淩亂的長發遮住了半張臉,另外半張臉在漆黑的夜裡,看不真切,長公主的心突然軟了下來:「她既然逃到了公主府,我說什麼也要護她一遭!估計現在蕭府也亂成一團了,你親自去一趟蕭府,告知蕭大人,蕭夫人的下落……」
「可是蕭夫人現在的樣子……」荃嬤嬤擔憂地說道,「蕭大人看到了,會不會……」
女子名聲最重要,現在謝玉蘿這樣狼狽,蕭大人看到了,會不會心裡有膈應?
長公主凝眉:「是人命重要,還是那些莫須有的名聲重要……」
「奴婢這就去!」荃嬤嬤轉身就出去了,已經到了屋門口,長公主又把人喊住了:「等會,先幫她梳洗一番,等收拾好了再去知會蕭府不遲。」
先把人收拾乾淨,看看這丫頭有沒有受傷再說。
此刻的長公主自己都不知道,她對謝玉蘿完全沒有一點成見。反倒,希望這丫頭平平安安的。
「你幫她梳洗一番,切莫讓第三人知道!」長公主又叮囑道,「等梳洗好了就讓太醫給她看看,沒事就去通知蕭府!」
荃嬤嬤詫異不已,應聲就去忙了。
公主雖然心善,卻不會多管閑事,這回不僅管了,而且還這麼袒護謝玉蘿,在乎她的名聲。
荃嬤嬤顧不得去猜測長公主的心思,立馬將人背到了客房,喊宮女備了水,荃嬤嬤親自替她解開了衣裳。
單薄的衣裳有些淩亂,可卻穿的好好的,解下最裡頭的衣裳,潔白如玉的身體就露在了荃嬤嬤的眼前。
天氣冷,別把人給凍壞了,荃嬤嬤急於求證自己的想法,從上到下掃了一眼,身子潔白勝雪,沒有一塊淤痕,乾乾淨淨的。
「哎,你這小姑娘也命大,好在是逃到公主府,你若是逃到了別人家,說不定又是一遭龍潭虎穴!」荃嬤嬤嘆了一口氣,又將人翻了過來。
遮臉的長發也落在了腦後,露出了整張臉。
臉上就是有些臟污,並沒有受傷。
荃嬤嬤掃了一眼,又去看其他的地方。
脖子細長,沒有。
肩膀處也沒有,兇前,肚子上,還有大腿,小腿處都沒有,乾淨的連顆痦子都沒有,就肚皮上的一塊小小的褐色的斑塊,興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胎記。
荃嬤嬤長舒了一口氣,「乾乾淨淨的,沒事,沒……」
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,她突然就頓住了。
沒有痦子,就一塊胎記,一塊褐色的胎記,在哪裡?
在肚皮上,在肚皮什麼位置?
荃嬤嬤腦海裡頭不停地在問自己,問到最後,她整個人都在顫抖。
那塊褐色的胎記,就在,在肚臍正上方。
荃嬤嬤手抖的厲害,舉著油燈再次確認了一遍。
沒錯,就是在肚臍的正上方,一寸距離,一顆小小的胎記,像是一個小方塊,方塊旁邊還有一個小圓點。
十多年了,荃嬤嬤永遠都不會忘記。
那一日,有一個孩子呱呱墜地,她欣喜地接過穩婆手裡頭的孩子,抱著去清理乾淨,然後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清楚,孩子身上乾淨地跟塊美玉一般。
她抱著孩子對虛弱的長公主說:「主子,小郡主健健康康的,身上潔白無瑕,就隻有肚臍上方有一塊小小的褐色胎記,看起來,一個小方塊,一個小圓點!不仔細看看不出來。您看看。」
當時,長公主拖著孱弱的身子看了,然後笑著說:「這胎記長的也是奇怪,若是以後走丟了,憑著這個也能找到我兒了!」
誰都沒想過,產房裡的一句話竟然一語成讖。
誰都沒想過,十多年後,荃嬤嬤竟然再次看到了那塊胎記。
荃嬤嬤直接沖了出去。
主子呢?主子在哪裡!
此刻的長公主,也是心情複雜。
怪哉怪哉,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,明明是不喜歡甚至是討厭那個謝玉蘿的,可為什麼,她看到謝玉蘿的時候,她的心,竟然向著她了。又是讓荃嬤嬤替她梳洗,還提醒她不能假手於人。
她為什麼就突然想著要袒護她了呢?
興許,是因為看到她從狗洞裡爬出來吧。
看的出,她為了逃生付出了怎樣的努力,那麼想活下去,她怎麼能見死不救呢!
隻是……
長公主想著想著就皺緊了眉頭。
九兒失蹤之後,那個狗洞她就命人封了起來,外頭也種滿了低矮的小樹,謝玉蘿,她怎麼知道那裡有一個狗洞呢?
她兀自想著,門就被人撞開了。
荃嬤嬤儀態失控,驚慌失措:「主子,主子……」
再看到長公主的時候,荃嬤嬤激動地語無倫次,嘴裡隻會說胎記胎記這兩個字了。
長公主沒有責怪荃嬤嬤失儀,而是不解地問:「阿荃,你這是怎麼了?」
荃嬤嬤熱淚盈眶,「主子,胎記,胎記……」她手舞足蹈,愣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「什麼胎記?」長公主站起了身,再次不解地問道:「是出什麼事了嗎?」
荃嬤嬤一把抓住長公主的胳膊,直接將人拉走。
此刻的她,完全顧不得主僕尊卑,抓住長公主的胳膊,就往客房坐落的院子裡帶。
長公主雖滿腹疑惑,卻也知道阿荃是個穩重端莊的,她從來沒有見過阿荃這般模樣,便順從的跟著她走了。
一直狂奔到客房門口,荃嬤嬤反倒鎮定了下來。
主子身子骨這麼多年一直都不太好,她不能這樣受太大的刺激。
這謝玉蘿若是小郡主倒還好,主子歡喜,若不是呢?
此刻她都有些怪罪自己了,也沒仔細看那姑娘的樣貌,就憑一個胎記,這世界上長相同胎記的,也不是沒有。
荃嬤嬤長舒了一口氣,終於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:「主子,她,她肚子上有胎記,跟小郡主一模一樣的胎記。」
「轟……」猶如一聲驚雷在腦海裡炸響,長公主瞪大眼睛盯著荃嬤嬤,一副想相信卻又不敢相信的樣子:「阿荃,你剛,剛說什麼?什麼胎記?」
「主子,她雖然有胎記,卻也不一定是……」
「哐當!」
長公主直接推門沖了進去,根本沒有聽荃嬤嬤說她的猜測。
客房有些冷,謝玉蘿就躺在床榻上,蓋著厚厚的被褥,臉窩在被褥和頭髮裡,面朝裡昏迷不醒。
長公主衝到床邊,想也沒想直接就掀開了被褥,去尋找荃嬤嬤說的胎記。
小九兒的胎記長在哪裡,她怎麼可能會忘記,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。
肚臍正上方,一寸的距離。
一塊小方形,一個小圓點。
長公主看到那塊胎記,直接雙腿一軟,跪了下去,她死死地盯著那塊胎記,半晌沒有說話。
荃嬤嬤生怕長公主出事,連忙上前:「主子,興許……」
「是我的九兒,我就知道是我的九兒!」長公主突然就抱著謝玉蘿激動到痛哭流涕:「是我的九兒,是我的九兒!」
荃嬤嬤也很激動,不過激動過了,就存了一絲理智,胎記對上了,其他的呢?
她不敢驚動撲在謝玉蘿身上痛哭的長公主,偷偷地撩開了謝玉蘿的長發。
既然是小郡主,是主子親生的,那總會有個地方像主子或者駙馬爺吧。
荃嬤嬤想著,認真地看了過去。
雖昏睡卻依然能看出,這是怎樣一張驚艷絕倫的臉。
她的眼緊緊地閉著,嘴唇有些泛白,面頰也因為許久沒有打理有些臟污。
眉眼、鼻子、唇……
越是看,荃嬤嬤越是心驚,驚喜,喜不自勝。
與年輕時的長公主不說十成十的像,七八分都有啊,而且眉眼依稀能看出二人的輪廓。不僅有長公主的嬌媚,還有駙馬爺的深邃,饒是誰,見過了這張臉,怎麼可能會認不出,這是長公主的親生女兒。
她跟著主子幾十年了,主子年輕時候怎麼樣,她怎麼會不記得!
長公主也擡起了頭,看了過去,看後就愣了。
像,像,太像,太像了。
「是小郡主,是小郡主。」荃嬤嬤再次喜極而泣。
「這是我的兒啊!」長公主嚎哭一聲,自責萬分。
「我的九兒就在我身邊,我怎麼會不見她啊!」
失而復得的歡喜和悲傷蔓延,長公主抱著昏迷不醒的謝玉蘿痛哭不已,一旁的荃嬤嬤流著淚笑著,又去勸長公主:「主子,小主子還昏迷著,您快別哭了,奴婢這就去請太醫來給小主子看看。」
荃嬤嬤的話驚醒了長公主,她狠狠地擦了把淚,眼神再也沒有之前的悲傷和痛苦,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復得後的狂喜和狂怒,她上位者的鋒芒在此刻一覽無餘。
「是誰綁了我的九兒,本宮要他的命!找回九兒的事情不要告訴任何人,她身邊的那群妖魔本宮要一一剷平。」長公主霸氣側漏,擲地有聲。
荃嬤嬤不住地點頭:「那蕭大人那邊要不要知會一聲?」
「去知會一聲吧,畢竟……也是本宮的女婿,但是不要讓他知道九兒的身份,若是蕭鈺因為這件事情對九兒有微詞,本宮就把九兒帶回家。」
荃嬤嬤領命親自去辦了。
屋子又剩下長公主和昏睡的謝玉蘿。
「我的兒啊……」
看著看著,長公主又抱著謝玉蘿哭了起來。
屋子裡,隻剩下長公主的嗚咽聲,又悲又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