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 「小豐子」
林昭替大兒子擦拭額頭的汗,說道:「是嘛,還有小女孩,有你跟你弟大嗎?」
大崽沉思著,「沒吧,她看著比我們小,是妹妹。」
二崽擠上前,把汗噠噠的腦袋送到他娘面前,「娘,還有我,還有我,我也要擦。」
「好好好,娘給擦。」林昭笑著說。
二崽心滿意足。
「娘,還有個人走路一高一低,我問他腳咋了,他說被人打斷了。然後我又問他報公安沒有,他說有的事報公安有用,有的事沒用。娘,他為啥這麼說,啥事報公安沒用呀?」
小朋友的眼裡充滿疑惑。
林昭斂笑,有些沉默,她在斟酌著話語。
二崽的話很多很密,沒等林昭回答,他又拿出寧奶奶給的玉葫蘆,沖他娘笑,「娘,你看我的玉葫蘆。寧奶奶送我們的,好看嗎?」
林昭目光落到那白玉葫蘆上,神色驚愕。
好大的手筆!?
原書中,玉石過幾十年會很值錢。
二崽這玉葫蘆,玉質細膩油潤,透光均勻,線條流暢,色澤柔和,一看就是好玉。
「你們都有?」她問。
大崽也拿出自己的,「是的呀,鐵鎚也有呢。寧奶奶給我們的見面禮,讓我們以後帶貓蛋兒玩。」
林昭和雙胞胎打商量,「娘給你們收著?」
不是貪小朋友的東西,是擔心他們拿到外面去惹麻煩。
大崽主動把玉葫蘆塞他娘手心,「好啊,娘幫我收著。」
「我的也要娘幫忙收著,就是給娘我也願意。」二崽小嘴甜的像染了蜜。
他神情認真。
不奇怪,這個年齡的小朋友最是親近娘,純真也純粹。
林昭還沒說話,鐵鎚也把自己的玉葫蘆給她。
「三嬸嬸也幫我收。」他咧嘴笑。
林昭哭笑不得。
「鐵鎚應該讓你娘幫忙收著啊。」她笑道。
鐵鎚憨憨地撓撓頭,「我信的過三嬸。玉葫蘆長的一樣,放在一起才對!」
林昭心說,這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吧,大嫂還在呢。
「要不你問問你娘的意思?」她隨便找個理由。
鐵鎚更加茫然,理直氣壯地說:「為啥要問我娘,這是寧奶奶送我的!」
黃秀蘭從竈房出來,聽全了三弟妹和小兒子的對話,人都氣笑了。
憨小子還問為啥?
大崽二崽咋不問。
「三弟妹幫收著吧。」黃秀蘭出聲。
「鐵鎚信得過你,我也信得過。」她強調。
三房底子厚,不差那點。
其實歸根結底也是因為,玉葫蘆是玉,不是金子,黃秀蘭覺得不值幾個錢,連個白面饅頭也換不下,鐵鎚怎麼收著都行。
大嫂都發話了,林昭沒推辭,說道:「好,我幫忙收著。」
免得大房不重視,弄碎或弄丟,這是很有可能的,畢竟等玉葫蘆變值錢,起碼在十年後,十年呀,變故太多了。
「明天三嬸送你個硬皮本子,你記下放在我這裡的東西,免的你忘記。」
鐵鎚什麼都向雙胞胎學習,大崽二崽開始識字,他也跟著,現在也認識不少字了。
「好。」他乖乖地說。
黃秀蘭覺得三弟妹對鐵鎚真上心,她這個憨小子有後福啊。
老三是營長,早晚繼續往上升,老三媳婦兒是文化人,又在供銷社上班,兩口子都前途無量,四個崽一個賽一個機靈,三房早晚起飛,偏她家鐵鎚能擠進去,被雙胞胎看重,三弟妹也喜歡,這運氣……被帶飛是早晚的事。
二崽抱住他娘,嘴上說:「娘,我和哥也要硬皮本子。」
「好好好,都有。」林昭眼神縱容。
抽獎轉盤還剩不少積分,等會可以試著抽幾次。
昨晚隻隨便抽了一次,抽到了豬肉、糧油、紅豆等,全是吃的。
大崽小臉一派肅容,對二崽和鐵鎚說:「我們要好好練字,不然自己寫的字,自己都不認識。」
「我有練呀,哥我聽你的話,每天都有用字帖練字。」二崽說。
字帖是在回收站找的。
鐵鎚:「我也聽,我也有練。」
晚上光線暗,還費燈油,幾個小朋友把學習時間放在白天,認完字、練完字才出去玩。
大崽性子穩又自律,特別能按捺住寂寞,在他這裡,幹什麼都不會忘記每天的學習任務,二崽和鐵鎚在他的帶動下,也漸漸培養出良好的學習習慣。
有這麼懂事的好大兒,林昭真是省心的不行。
「飯好了,都洗洗吧。」黃秀蘭想起正事,出聲喊道。
主屋門框的竹簾從裡面掀開,發出一聲噠的聲音。
顧父按了按褲兜,臉上露出笑,心情極好。
他招呼孫子孫女們,「洗手吃飯。」
孩子們嘩啦啦動起來,乖乖洗手,用香皂洗,每個指頭都搓了幾遍,最後用清水沖乾淨泡沫,而後邊往飯桌走邊聞手,聞到香香的味道彎起眼睛笑。
飯桌上的飯菜和平時別無二緻,粗糧窩窩頭,半盆清炒白菜,再一個涼拌胡蘿蔔絲,一人一碗沒幾粒米的粥。
唯一不同的是,那金燦燦的菜盒子。
「菜盒子!!」來妹一下午跟小夥伴去山裡守株待兔,這會才看見菜盒子。
「你三嬸下班回來就開始做。」趙六娘說,「你跑的不見人影兒。」
林家沒有在飯桌上訓斥人的習慣,這也是林昭的習慣。
她笑著岔開話題,「二嫂和來妹都嘗嘗,看看味道怎麼樣,要是喜歡以後再做。」
「三嬸做的,就沒有不好吃的。」來妹先捧一句,見爺奶等長輩開始吃,不客氣地夾個菜盒子。
咬一口,便生出鐵蛋常有的念頭——三叔一家搬回來真好哇。
十天半個月嘗到肉味不說,時不時還有別的投喂,真幸福啊。
……
吃完飯,顧父迫不及待地喊自家老三陪他去山腳。
話才說完,顧母橫眉豎目。
「去啥去,不看看現在幾點?天還沒黑,我看你是想害死全家!」
幾個皮猴子被打發出門,她怕左右鄰居聽見,仍是壓著聲音。
顧父急忙解釋:「我沒想現在去那老房子,打算去山腳撿撿柴,等天黑再過去。」
當然,他心裡也有別的盤算,尋思著那些人要做飯也得撿柴,如果能遇上,順便說幾句話也沒啥。
顧母斂去怒火,叮囑道:「那成,你心裡有點數,別被人看見。」
大隊的人大多都是好的,心裡沒那麼多計較,但是……也有那看不慣顧家的啊。
「知道,知道。」顧父給顧承淮使眼色。
老婆子越來越兇了!
顧承淮心中一嘆,看了眼媳婦兒,隨親爹離開。
父子倆來到山腳,遠遠看向那幾間茅草屋,周圍雜草已拔乾淨,沒院牆的老破屋子矗立在那裡,顯的格外寂寥。
顧父憂心忡忡,「……連個院牆都沒有,要是有野豬跑下山,這些人哪跑的了。」
經驗豐富的獵戶都拿厲害的野獸沒辦法。
顧承淮說:「他們會壘院牆的。」
「他們老的老小的小,都不像能幹活的人。」顧父仍然不放心,他是心善的人,哪怕裡面沒有喬先生,也會發愁。
「我明天去找大隊長說說。」顧承淮又道。
顧父拍拍兒子的肩,笑的一臉褶子。
他這輩子沒啥出息,倒是生了個有出息的兒子。
說話間,顧承淮沒閑著,彎腰撿柴,動作麻利。
一道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。
來人跛著腳走近,是張讓顧家父子都覺陌生的面孔。
他背了一捆柴,膚色白皙,眼睛黑如墨,五官輪廓偏柔和,身量瘦瘦長長,斯斯文文的。
孟九思看見兩人,點了下頭,越過兩人朝茅草屋走。
「等等。」顧父輕喊。
孟九思駐足,回過神看向他,目光疑惑。
「你們一行人裡,那個頭髮花白的老先生是不是姓喬?」顧父環顧著周圍,見沒什麼人,謹慎地問。
聞言,孟九思神色未變,淡淡道:「不清楚,我們互相不熟。」
這話顧父信了。
顧承淮卻一個字也不信,安定下來之前不熟很正常,都安定下來了,再說不熟有些刻意了!
那青年一腳高一腳低的消失,顧父悵然道:「年紀輕輕的,腳咋不好了,唉。」
也不知道犯了啥錯。
顧家父子怕碰到大隊的人,沒敢多待,默契地走遠些撿柴。撿柴的過程中,顧父嘟嘟囔囔說了好些以前在海城的事,顧承淮聽的很專註。
山腳,茅草屋。
「有人打聽我?」喬老先生神色詫異。
孟九思點頭,「嗯,叫住我的是父子,應該是大隊的人,那老伯看著本分老實,他兒子……很有氣勢,看站姿,很像軍人。」
就是不知道退沒退伍。
喬老先生心中疑惑,面上卻不顯,淡淡的笑著。
「或許是我年輕時隨手幫過的人也不一定,誰知道呢,該來會來的,等著吧。」
孟九思看老先生有數,沒再多言,走到角落,做了個簡易的三石竈,燒火煮湯喝。
這個陶罐是他好不容易留下來的東西,還摔碎了一個角,好在還能用。
其他人也在想辦法弄吃的。
正當這時。
大隊長過來了,他身後跟著兩個青年,一人背著麻袋,一人抱著個大竹筐。
瞧見屋旁的雜草除得乾乾淨淨,大隊長滿意點頭,揚聲喊:「都出來下。」
屋裡的人全往外走。
每個人在來到豐收大隊前,都受到無法言說的折磨。
哪怕淡定如喬老先生,都不想再有變故了。
大隊長朝隨他來的青年擺手。
「把東西放下吧。」
兩人照做。
大隊長看著孟九思等人,說:「你們沒糧食吧,我做主先給你們送五十斤粗糧,還有點菜啥的,算佘你們,後面用工分還。」
他思來想去,還是覺得要給這些人分糧,不僅要分糧,還得算工分,上面隻說教育,沒說要人的命。
茅草屋門口站的人沒想到,大隊長會送他們糧食,一下子愣住了。
好幾息後。
孟九思眼裡的冷淡散了些,鄭重道謝:「謝謝。」
大隊長不在意地擺擺手,「應該的,倒是你們,上面咋說,你們咋做,讓寫檢查就寫,別犟著,對你們沒好處,老話說,好漢不吃眼前虧。」
「你們認真想想吧。」
沒等幾人回答,他帶上兩個青年離開。
茅草屋前,沒人說話,他們心中陡然掀起的波瀾也無人得知。
轉眼間天色變暗。
顧父和顧承淮來到山腳老舊屋前。
「咚咚咚。」
沉悶的敲門聲響起。
勉強能當擺設的門被打開。
喬老先生看著門外的兩人,目光最終落在顧父臉上,努力回憶,試圖想起他,然而是徒勞。
他,腦子空空。
「你是喬先生?」顧父壓抑著心頭激動,抖著聲音問道。
喬嗎?
能準確喊出自己的姓。
應該是熟人。
被他忘記的老熟人。
喬老先生感慨的想。
蒼老睿智的眼睛染上絲絲歉意。
「我是姓喬。」
顧父神色驚喜,追問:「您是海城喬公館的喬先生?」
「喬公館?」喬老先生笑了下,「許久以前了,早就沒有喬公館了。」
「真的是你,喬先生!」顧父眼睛亮的驚人。
他難得激動地介紹著自己,替恩人找記憶。
「是我,我是顧豐,舞廳門口賣香煙被人欺負的那個瘦小子,你幫了我,你帶我去喬公館,還教我識字……」
他話說一半,喬老先生就想起來了。
「是你啊。」他眼底的防備頓消,笑著打量顧豐,說道:「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。小豐子,你也老了啊。當年送你離開前我沒說錯吧,我說,有緣的話,以後會再見的,這不,還真再見了。」
說話間,把門打開,讓顧家父子進屋。
屋裡連個凳子都沒有,床鋪也是隨意用稻草鋪的。
顧父瞧一眼,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。
「喬先生,你咋……」怕戳到喬先生的痛處,他開了腔又咽回想問的話,隻說:「我家有舊床舊被褥,你要是不嫌棄,等天再晚些,我給你送來。」
喬老先生也不矯情,接受了他的好意,「不嫌棄,有什麼嫌棄的,我還要謝謝你,我這裡……什麼都缺。」
「那好,等會我和我家小子給你送來。」顧父說。
然後向他介紹自己的兒子,「這是我家老三,顧承淮。」
「是個好小夥子,當過兵吧?」喬老先生眼神流露出欣賞。
顧父驕傲地說:「現在還是個軍人哩。」
他沒說兒子已經是營長了,聽著好像顯擺。
顧承淮看見了他爹掛在嘴邊的恩人,頭髮花白,眼神犀利有神,給人一種風度翩翩的感覺。
「喬老先生。」他頷首以示招呼,淡定沉穩。
「別跟你爹學,我和你爹是老相識,你要是不介意我如今的處境,私下裡叫我一聲喬叔吧。」喬老先生年輕時秘密送物資、送藥品,和部隊打交道多,對軍人有種天然的好感。
顧承淮從善如流地改了稱呼,「喬叔。」
喬老先生拍拍顧父的肩膀,語氣感慨,「你這個兒子不簡單吶,我就說你小子有後福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