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烨進來，腳步向大家走去，目光卻掃過整個院子，最後停在祝曉敏身上，長籲一口氣，笑說：“我一直想，你們現在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，總算看到了。”

　　 祝曉敏迎住他，一隻手拉住他，眼睛卻向後看。

　　 羅烨歎氣：“我爸不太方便，沒有來。”

　　 祝曉敏微微失望，但想到羅亭淵那樣的身份，也很快釋然，點點頭，拉着他到棚子下，在自己身邊坐下。

　　 羅烨見桌子上放着許多紙筆，問：“你們是有正事？”

　　 祝曉敏揉他的頭：“也不急。”另拿隻杯子給他倒水。

　　 謝承志在他另一邊坐下，笑問：“怎麼，你一直知道我們住在這裡？”

　　 羅烨點頭：“你們剛來的時候，曉敏姐信裡說過位置。有一次我們出去拉練，從這裡路過，我在車上遠遠看過，知道是這裡。”

　　 謝承志感歎：“當年恢複高考的消息剛剛傳來，就收到你們的信，想不到你也參加了同次高考。”

　　 羅烨點頭：“在回來的路上，我爸突然昏迷，我也就沒有接受董先生他們的安排上學。我爸醒來的時候，是十月十六日，當天我就給你們寫了信，隻想讓你們知道，我們沒事。晚三個月聯系，是因為他生病，我……怕你們擔心，也不知道該怎麼說。”

　　 “我們明白。”謝承志揉揉他的頭。

　　 陳旭東點頭：“二十一日一早，我們就得到恢複高考的消息，我們剛剛忙完報名，就收到你的信，才知道羅老師生病。”

　　 羅烨點點頭：“我爸醒來，第一件事，就是讓我寫信，之後，就是讓人安排我入學，他說，我已經浪費了十一年，就是他死了，也不許我再多耽誤一天的時間。”

　　 想到那十一年的苦難，說到後句，聲音暗沉了下來。

　　 陳旭東拍拍他的肩膀，無聲安慰。

　　 宋志安追問：“安排你入學，怎麼你和我們參加了同一次的高考？”

　　 羅烨深吸一口氣，已經把剛才的情緒抛開，微微一笑說：“因為我從來沒有上過學，所以，入學要經過考試，按我的年紀，他們給我拿了四年級的試卷，可是按經曆，他們又拿了一年級的試卷。”

　　 “我沒有做一年級的題，直接做了四年級，做到中間，他們又給了我五年級的，然後，第二天又帶我去初中，我又做了初三的，到第三天，他們又帶我去高中，我做了高二的題。”

　　 “等我高中的成績出來，正是二十号，他們開了一個會，然後去找我爸，看我還需不需要入學。我們是提前一天知道恢複高考的消息，于是，我爸讓人去那三個學校幫我立學籍、辦畢業證，第二天去報名高考。”

　　 好家夥！

　　 直接好家夥！

　　 大家衆臉震驚。

　　 第一次看到，有人在三天内，入學-畢業-入學-畢業-入學-畢業，一口氣拿到小學、初中、高中的文憑，然後直接報名高考，居然還考上了。

　　 這是正常人能做到的？

　　 往常在知青點的時候，每每羅烨做了什麼，都會得到哥哥姐姐們一句“我們小羅烨真棒”的誇贊。

　　 可是現在，這句話大家居然都出不了口。

　　 羅烨等了好一會兒，沒有等來一句誇獎，有點委屈了，轉頭去瞧祝曉敏：“曉敏姐姐，我是蒙的。”

　　 “噗！”祝曉敏回神，忍不住笑出聲來，揉揉他的頭，柔聲說：“不是蒙的，那些年，雖說别人看不到，可是你沒有放棄自己，羅老師也沒有放棄，所以才會有那樣的成績，那是你該得的，我們都為我們小羅烨驕傲呢，隻是你太出色了，讓我們汗顔。”

　　 羅烨高興了，連連點頭，又跟着搖頭，抓住她的手，由衷的說：“其實不管我會什麼懂什麼，沒有在知青點那幾年你們教我，我筆都不會抓呢，又怎麼考試？”

　　 去知青點之前，他從來沒有碰過筆，習字隻會用小木棍在土地上寫寫劃劃，然後迅速用腳擦去。

　　 是去了知青點之後，祝曉敏先是給他安排工作，讓他每晚把孩子們用的小黑闆擦洗幹淨，讓他把孩子們用過的粉筆頭撿回來放好，故意丢他一個人在教室裡忙，所以，他才有機會悄悄用粉筆練字。

　　 再後來，他會背詩的事情暴露出來，沒有得到任何懲罰，膽子更大一些，祝曉敏又拿白紙和鉛筆給他，他才開始學習握筆，看着書本練字，從歪歪扭扭的字迹，漸漸練成規規整整的仿宋體。

　　 考試的時候，他那一手像是印刷上去的字迹，也曾引起老師們的關注，得到的是驚奇和誇贊。

　　 否則，就丢臉了。

　　 直到上大學之後，在羅亭淵的教導下，才開始學楷書，學行書，甚至學草書，讓原來印刷似的字迹有了變化，變的像現在一樣靈動。

　　 祝曉敏雖然不知道之後的事，但他怎麼練的字，她自然知道，見他還記得，隻是微微一笑，換了話題：“我們想過，以後你也會考大學，而且一定有很高的成就，隻是沒想到和我們考同一屆。”

　　 上一世，就是沒有了羅亭淵，他的成就仍然是别人祈望不到的高度，何況這一世還有一個嚴父兼名師教導。

　　 宋志安插話：“最想不到的，你考的是軍校。”

　　 在大家眼裡，羅亭淵是一個文文弱弱的讀書人，羅烨更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，手無縛雞之力，以後可能出現在科研的任何地方，哪知道居然會從軍。

　　 羅烨笑着，眼神卻透出一抹冷意，輕聲說：“我長大了，我希望以後不管再發生什麼，都有能力保護自己，保護父親。”

　　 所以，他選擇了最辛苦的一條路。

　　 祝曉敏的心有一陣刺痛，輕聲說：“以後不會有了，我們大家都會好好的。”

　　 羅烨點點頭，看她一眼，又看看另外幾個人，這才說：“上次在我們那裡，進進出出有别的人，有些話不好說，所以我爸讓我再來一趟，你們想知道的事，都可以問。”

　　 這件事，大家事後也讨論過。

　　 幾個人各自對視，一時倒不知道從哪裡問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