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時分，李瑛一邊磕着瓜子，一邊往三園慢悠悠走來。

　　顧玄騎着自行車到三園門口時，碰巧看到了正在吐瓜子殼的老媽子。

　　她停下自行車，淡聲：“媽。”

　　“哎。”李瑛肥胖的臉抖啊抖，問：“今天熱不？你咋不穿短袖了呀？這邊二月中旬就熱得很，早知道我就不帶長袖來了，一概隻帶短袖的衣衫。”

　　顧玄仍穿着薄長袖的确良，解釋：“大嫂說，農曆二月下旬和三月初都會下雨返春寒。您年紀大了，不能大意隻穿短袖。”

　　“哎！熱得很！”李瑛絲毫不在意，率先推開門走進。

　　顧玄推着自行車跟上，淡聲：“大嫂還說，這邊雨季感冒的人多，而且那時候感冒的人會非常難受，手腳四肢都酸痛不已，頭昏腦漲爬不起身。”

　　李瑛壓根不在乎：“别啥都聽她的！她整天盡會吓唬人！”

　　顧玄癱着臉道：“大嫂是渝城本地人，我們不是。她最了解這裡的氣候和人文，我不聽她的，難不成聽您的？”

　　額？

　　李瑛翻了翻白眼，知曉女兒最喜歡怼自己，隻好強忍着深吸一口氣，扭身走前去了。

　　這時，小虎子蹦蹦跳跳跑下來，笑嘻嘻打招呼。

　　“奶奶！玄姑姑！”

　　李瑛瞬間笑了眼睛，道：“我滴大乖孫！乖乖！你幹啥去呀？你爸下班了吧？“

　　小虎子脆脆答：“我找玄姑姑借她的課本學習。我下午放學就去廠裡找爸爸，等他下班後就一起回來。爸爸正在書房裡頭畫圖。”

　　李瑛張望四周，問：“那你媽和嬸嬸呢？都還沒回來啊？”

　　“還沒。”小虎子往顧玄沖過去。

　　姑侄兩人有說有笑，随後一大一小往書房走去。

　　李瑛最不喜歡書房裡面書架和牆上滿滿都是書的“壓迫感”，幹脆坐在台階上納涼，繼續磕着瓜子。

　　雖然老二小兩口搬回去跟顧玄一起住，可他們都不怎麼做飯。

　　早飯顧玄來三園吃，中午帶餐在學校吃。顧異小兩口早上在食堂吃，中午一人在工地上吃，一人在食堂吃。

　　傍晚小兩口和顧玄都在三園這邊蹭飯，偶爾顧異需要加班就不用，趙小杏則固定晚飯在三園吃。

　　年輕人不煮飯，她自然也不會煮，反正他們上哪兒吃，她就跟着上哪兒吃。

　　早中午在食堂，晚飯也往三園這邊來。

　　其實，她很喜歡來大兒子這邊吃飯，因為大兒媳婦出手闊綽，幾乎頓頓有肉有菜，菜品豐盛又好吃。

　　最最重要的是，她還能偷懶不動手，不用自己做菜，也不用自己刷碗——簡直不能太好！

　　可惜的是，阿奇說了，等蔡姨幫秦甜甜坐完月子回去，她就得跟着回老家去。

　　一想起這個，她就忍不住後悔。

　　她不想回上京城老家，一點兒也不想啊。每天家裡都冷冷清清，她得自個做飯自個刷碗，不做不動就沒得吃，難受得不行。

　　白天能出去找街坊鄰居唠唠嗑，晚上一個人安安靜靜，大多數時候隻能一個人靠在牆邊嗑瓜子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。

　　不行，她得想個法子留下來，不能再回去了。

　　兒子女兒都在渝城這邊，她不在這邊靠着他們吃香喝辣，她一點兒也受不了！

　　這時，顧奇從書房裡走出來，徑直去了廚房，随後取了幾個土豆和一把青菜出來。

　　接着，他坐在台階上給土豆削皮。

　　“媽，瓜子殼不能亂吐，一會兒吃完記得要打掃。”

　　李瑛不敢反駁，隻能乖乖答好。

　　顧奇做事向來一絲不苟，不徐不慢，連削土豆也是如此。

　　李瑛看着兒子白皙修長的手滿是土豆泥水，不滿咕哝：“你那雙手是畫圖設計機械的，不是幹家務的！這些活兒留着，等女人們回來幹。你麻利忙正經工作去，犯不着來幹這些。”

　　顧奇頭也不擡，淡聲：“隻要是靠自己的雙手辛勤勞動，隻要是合法合規的工作，那便都是正經工作。媽，每天家裡的家務都是幹不完的。你不幹，我不幹，其他人也可以不幹，那我們吃什麼穿什麼。”

　　額？

　　李瑛撇撇嘴，設問：“娶媳婦來幹啥？就是來家裡幹家務照顧你生活的。男人要賺錢要博前途，哪能整天躲在家裡幹這樣的活兒！”

　　顧奇淡聲：“這是你的想法，不是我的。在我看來，我娶媳婦是因為我們彼此相愛，想要組合一個美滿的家庭所以才結的婚。幹活不該分男女，尤其是家裡的家務活兒。家是我們夫妻雙方的，不是我媳婦一個人的。家務活我也得承擔，因為這個家我也有份。”

　　兩人都在忙學業和事業，孩子又還小指望不上。家務活天天有，天天不能落下，不然這個家就運作不了。

　　她忙的時候，他就幹多一點兒。他去忙去出差的時候，全部都得落在媳婦身上。

　　倘若每件事都要來斤斤計較，家裡每天都得雞飛狗跳。

　　工作上他向來不會計較太多，畢竟大家都在同一部門上班，他懂得最多，設計方面也最有經驗，所以他不介意包攬多一些。

　　工作上尚且如此，更何況是在家裡！

　　别人隻是同事，隻是沒有皿緣關系的朋友同事關系，但家裡人卻跟他皿脈相關，跟他相親相愛，更不能計較一丢丢。

　　李瑛暗自翻白眼：“你别以為我不知道！她現在早出晚歸的，天天不着家！小虎子現在都賴你早上送出去，傍晚接回家。晚上洗澡啊，睡覺啊，通通都是你在搞。她現在都快把家當旅館了！你就寵着她吧！越寵越找不着北！你呀——你遲早得後悔！”

　　顧奇将土豆削皮後，一一擺放在角落。

　　接着，他開始摘菜。

　　“我的媳婦，我自己不寵，那靠誰來寵？嗯？媽，你會寵着星兒嗎？可能嗎？”

　　額？

　　李瑛再次被問懵了，自顧自吃瓜子。

　　“我……我才不會慣着她！我是她婆婆，是長輩來着。我寵着她幹啥？她是兒媳婦，她就得孝順我！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，可不是我自個說出來的。”

　　顧奇俊臉微沉：“你是長輩，可你有長輩的樣子嗎？長輩是榜樣，是走在前方的楷模。你懶惰成性，愛吃愛占便宜愛計較，還愛打麻将賭錢——你這樣子的長輩，能值得别人孝敬？”

　　李瑛被怼得滿臉通紅，窘迫撇開臉去。

　　“可我——我還是你媽！她是你媳婦，我就是她婆婆！這是改變不了的！”

　　顧奇低低“嗯”一聲，道：“我沒否認過，星兒也沒有。我隻知道我當初将她交給你的時候，我是怎麼交代你要好好照顧她的。可我前年年底回家，卻發現她被你苛待得瘦弱不堪。我不在老家的時候，家裡所有的活兒都是她一個人幹。那時候我幫不上她。現在她又要上班又要上學，我幫不上她什麼，也隻能多分擔一些家務。在我們家裡，活兒不分男女，也不分她的或我的。”

　　“可你是男人啊！”李瑛頗為不滿：“你是家裡的一家之主，你是小虎子的爹！男人就得有男人的尊嚴和——和那種男人的威望來着。對！男人的威望！”

　　顧奇鼻尖輕哼，語氣帶着明顯的嗤笑。

　　“倘若為了一點兒所謂的男人面子，家裡整天家無甯日，人心渙散，家不像家——那要這種所謂的‘面子’幹什麼？你手中的瓜子，還能磕還能吃。這樣的面子能有何用？能吃能喝還是能磕？嗯？”

　　李瑛被反問得啞口無言，什麼都答不上來。

　　顧奇又道：“男人的威望是靠在外頭打拼，靠自己的能力和才能去博取，從而得到别人的敬重和欽佩。如果是靠欺壓自己的妻子或親人所得，那樣的威望又是哪門子威望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