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真師太想到這裡,就駭得手腳冰涼。
當年的種種仿佛就在眼前,那斷了氣的女子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她。
本以為将人埋在寺廟中,一切就能過去了,要不是突然在寺外大興土木,她都要将這樁事忘了。
明真師太說不出的憤恨,好不容易過上了太平日子,再也不用戰戰兢兢,卻偏偏有人來提醒她,還有這麼一樁。
答應那些人租地的是妙靜。
不用想,明真師太就知曉,妙靜是收了旁人的好處。
雲栖寺靠着那些達官顯貴香火興旺,妙靜自然也要聽那些人的話。
真是惡心。
早知道,她應該下手将妙靜除掉,都是因為自己心太軟,顧着同門之情,想要拉一把妙靜,将她拽到正途上來。
明真師太想着念起了經文,像是安撫自己焦躁的心情,隻不過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是波斯語。
因為她信奉的是摩尼而非佛祖,摩尼教源于波斯,由侍法者帶來大梁,她念的經文就是屬于摩尼教的《二宗經》。
終于明真師太緩緩地吐出一口氣,然後快步在寺中走動起來。
早些時候,她在寺中留下了記号,等着教中人來尋她,現在時辰到了,希望他們找了過來。
沿着雲栖寺後山的台階向上,很快就爬上了山坡,明真師太走到一棵松樹下,緊張地等待着。
終于她聽到了腳步聲……
明真師太立即藏匿起來,當黑暗中亮起兩盞燈時,她才松一口氣走上前。
提着兩盞燈的人開口道:“清淨、光明。”
明真師太忙行禮:“是法平等。”
那提燈的人開口道:“可有什麼急事?”
明真師太急着道:“請與宣教士說,雲栖寺出了些事端,請宣教士幫忙想想法子,阻止那些在雲栖寺租地的人,再興土木。”
說到這裡,她仍舊覺得不太放心:“若是能将那些人攆走是最好。”
提燈的信徒道:“我們已然知曉,你不是将那些人攔下了嗎,還要讓宣教士費這番心思?去年汴京城内出了事,許多教徒都被遣走,如今的宣教士還是教中剛派來的,正是事務繁忙的時候……”
明真師太一怔,沒想到宣教士知曉的這般清楚,難不成是寺中另有教衆向上禀告?還是在寺裡另安插了眼線?
明真師太收回思量:“我……是暫時攔下了,可這件事非同小可,涉及到大梁的皇族,事情一旦敗露,我被論罪沒什麼,就怕牽連教中其他教衆。”
“你這是在要挾宣教士。”那人聲音更冷了些。
明真師太咬咬牙,從前的宣教士與她交好,若是有事直接請宣教士幫忙,哪裡用得着這般?
去年冬日裡,突然之間換了一大批人,宣教士換了,侍法者也走了,她小心翼翼地繼續在汴京蟄伏,戰戰兢兢過了好幾個月,好在後來沒有發生什麼事,也再沒有别的動靜,這才安下心。
今年總算有新的宣教士前來,可她還沒能得見一面。
“不敢,”明真師太低頭,“我也是為教中着想,恐怕沒有提前上報,壞了教中大事。”
“這樁事宣教士自有安排,”教徒想了想道,“你的意思,我也會如實向宣教士禀告。”
說完這些,教徒又道:“這些年你們在汴京委實太過懈怠,不但沒能做成多少大事,反而找了許多麻煩。”
明真師太低頭,她知曉教中對她們這些人不滿。
可她已經很努力地招人入教了。
雲栖寺至少有十多個弟子都信奉摩尼教,她們會借着為寺中的善信傳法,潛移默化地将摩尼教教義傳給她們。
教徒道:“雲栖寺的情形如何了?”
明真師太立即道:“又收了幾個教衆,她們答應送來幾百貫香火錢,到時我會如數上交。”
教徒的态度這才緩和了些:“等着吧,興許很快,你的事就能解決。”
明真師太向教徒行禮。
教徒揮揮手:“我要走了,接下來你要小心行事。”
明真師太目送教徒離開,這才小心翼翼回到自己的住處。片刻之後,她的屋門被敲響,明真師太前去開門,一個比丘尼快步走進來。
比丘尼臉上滿是期盼:“見到教中人了嗎?”
明真師太點頭:“見過了。”
比丘尼急着道:“教中人如何說?何時将那些人攆走?”
明真師太歎口氣:“還不知曉,要先與宣教士說明。”
比丘尼露出錯愕的神情,緊接着她咬牙道:“教中是不是不信任我們了?準備将我們丢在這裡自生自滅?”
明真師太面色一變,忙讓比丘尼噤聲:“莫要亂說,我們四處傳法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。”
“去年侍法者死在汴京,教中積攢的錢财丢失,”比丘尼道,“可這與我們也不相幹,我們不能離開雲栖寺,也不知曉外面的事,教中再怎麼樣,也不該懷疑到我們。”
去年十一月,留在汴京的侍法者,連同她身邊的二十幾個教衆突然被抓,不知是誰暗中向官府報信。
不光如此,教中藏匿起來的錢财,也被人事先挖走了。
必定是教裡出了叛逆,汴京的教徒都被猜疑,她們自然也在其中。
“不說這些了,”明真師太道,“還是想想那具屍身吧!”
比丘尼抿了抿嘴唇:“過去那麼久,埋在地下的屍身應該已經成了白骨,即便挖出來,也無法确認身份。”
“别說還沒挖出來,即便……被人發現,我們就裝作不知曉也就是了。”
明真師太也這樣想過,但是她不敢賭。
“别忘了那人的身份,”明真師太道,“尋常人也就罷了,她可是太妃娘娘的甥女,德妃娘娘的妹妹。”
想到這件事,明真師太就後悔,着實不該讓人綁了這麼個災禍過來。
以至于送不出汴京,隻能關押在雲栖寺。
那女子偏偏聞到了佛香的味道,将她放了,恐怕很快就會找上門,這樣想着,她們幹脆下了死手。
比丘尼道:“咱們不能等着教中幫忙,今晚我就下山,讓當年參與這樁事的人先出京躲避。”
“到時候官府要查,也什麼都查不到,我們兩個自然也就沒事了。”
明真師太本沒想自己出手,現在看來,也隻有這樣一條路可走。
“你去吧,我在寺中幫你遮掩。”
比丘尼卻不在意:“今日有個施主向寺裡求一場法事,助她早日有孕,若是有人問起,就說我前去那施主家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