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仁望着車隊漸行漸遠,死死盯着車隊中那道熟悉的身影,那是他的守護神,誰想欺負他,這個身影總是第一時間出現,鐵塔一般的擋在他面前;哥總是幫他背黑鍋,他調皮搗蛋闖了禍,哥一股腦兒都認下;哥自己餓肚子,卻舍不得他喊餓,娘分配的食物,哥總是藏起一半偷偷塞給他,看他吃的心滿意足,哥在一旁憨憨地笑,比他自己吃飽了還高興;他經常跑西桑村聽課,哥就包攬了他的農活,每次隻叮咛路上小心……
現在這個陪伴了他十二年的哥哥要走了,德仁的視線逐漸模糊,不由自主的追着車隊跑。
卻見那道身影蓦然轉身,依舊是那憨憨地笑,朝他揮了揮手,張了張嘴。
隔的太遠,德仁一個字也沒聽見,但他知道哥在說什麼,哥說……回去吧,好好念書。
德仁頓住腳步,用手背擦了擦眼淚,用力的點頭。他會的,一定會好好念書,他會成為安家第一個秀才,第一個舉人,出人頭地,光宗耀祖。
因為崴了腳坐在城外五裡處一間涼亭裡休息的安茉兒,終于等到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焉答答地德仁回來。
“哥離開的時候沒哭吧?”安茉兒問道。
德仁搖搖頭。
“你哭了?”
德仁猶豫了一下,點點頭,通紅的眼睛騙不過茉兒姐的,他答應過不哭,要高高興興地送哥離開,但他還是沒忍住。
安茉兒道:“好了,不要難過了,離别隻是暫時的,有一種離别叫為了更好的相聚,我希望今天這場離别就是為了更好的相聚,所以,我們都要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才行,免得相聚的時候慚愧。”
德仁又記起哥臨走時的叮咛,鄭重地點頭,他不會讓哥失望的。
紀雲亭一行傍晚到了金華府,李明睿已經在了。
盧錦如和紀雲亭屏退左右去和李明睿見面。
“錦姨。”李明睿拱手施禮。
他的父王和威武候紀少廉是摯友,他母妃和錦姨也是情同姐妹,尤其是父王和紀叔先後遭遇不測後,兩家的關系更加緊密,這次若非錦姨配合,他也不能金蟬脫殼去往龍虎山找天一道長,要知道金陵城中有無數的眼睛盯着甯王府的一舉一動,錦姨肯幫他,是冒了極大的風險。所以,這一聲錦姨包含了感激,真摯的情意。
盧錦如瞧李明睿臉色蒼白,關切地問:“身上的餘毒可是清了?”
李明睿道:“已經清除,無礙了。”
盧錦如長舒一口氣,欣慰不已:“這便好,這些年苦了你了。”
明睿和雲亭同歲,然因為冰火寒毒的緣故限制了明睿的生長,足足比雲亭矮了一個頭,又瘦又小讓人心疼,不管怎樣,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撥雲見日,她真心替這孩子高興。
“若非錦姨肯助明睿脫身,明睿此行怕是不能這般順利。”李明睿誠摯道。
“你這麼說就見外了,甯王府的事兒就是紀家的事兒。”盧錦如溫和說道。
“你餘毒剛清,今日就好好休息,我們明日再啟程回金陵可好?”
“一切聽從錦姨安排。”
他偷偷來了江南這麼多日,也不知母妃頂不頂得住壓力?事情有沒有暴露?李明睿心裡也很着急,巴不得越快動身越好。
盧錦如笑了笑,看了眼身邊已經迫不及待要和明睿叙話的兒子,哂笑道:“我就不在這礙事兒了,你們兄弟倆一定有很多話要說,待會兒我會讓阿來把晚膳送過來。”
盧錦如一走,紀雲亭就興奮道:“明睿,太好了,此行你我都收獲不小。”
李明睿漫不經心道:“該不會是老太君把嶺上千峰秀的端硯賞你了吧?”
紀雲亭錯愕:“你怎麼知道的?”
李明睿理所當然地說:“盧家除了那方硯台還有什麼寶貝值得你惦記的?”
紀雲亭笑道:“說的也是,不過,這事兒純屬意外,我壓根沒想到老太君會把硯台賞給我,好吧,這隻是其中一樣收獲,更重要的是,我交了個新朋友。”
李明睿的眉頭幾不可查的蹙了蹙,眼底劃過一抹訝異之色。紀雲亭交了個新朋友?這可真稀奇。對于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的脾性,李明睿太了解了。雲亭這人挑剔,想得到他的認可十分不易,不然,就算他對着你笑,那笑容也是拒人與千裡的淡漠。今日之前,紀雲亭真正意義上的朋友,除了他就是周廷昱了。
“哦?是嗎?”李明睿不禁好奇。
紀雲亭獻寶似地拿出一個盒子:“我先給你看樣東西。”
盒子裡是一方青田石雕刻的印章,李明睿拿起印章,篆體雕刻的“紀子潤印”四個字一入眼,李明睿古井無波的黑瞳明顯的亮了幾分,細細端詳起來,半響緩緩道:“有道是‘印人必須是書家,書家未必是印人。’‘善書法者,治印有筆有墨,善章法者,治印有神有韻,善刀法者,治印裁頓合度,三者具備則臻完善,是為神品也。’這方印章雖還稱不上神品,但也不遠了。”
“評價這麼高?”紀雲亭訝然。
李明睿感慨:“印石廉價,但字值千金。此人的印刻水平可與蒼梧先生的親傳弟子相媲美了。”
“你是說聞人石欽?”
紀雲亭震驚了,他是不太懂這些,但李明睿是這方面的行家。
蒼梧先生雲遊四海多年,把金石坊交給了聞人石欽打理,聞人石欽延續了蒼梧先生的規矩,一年隻刻十枚印章,奇貨可居,供不應求,有錢都未必求得到。是以大興有這樣的說法……世間三難求,謝豐的畫,肖乾的字,聞人的章。
李明睿微微颔首:“字稍不如,但刻法不在聞人石欽之下。”
“那她肯定能超過聞人石欽。”紀雲亭道,臉上寫滿與有榮焉的驕傲。聞人石欽都二十多了,安茉兒才幾歲?假以時日,成就必定在聞人石欽之上。
李明睿眉梢微挑:“哦?你這麼有信心?”
“那是當然,刻這枚印章的人今年才十四歲。”紀雲亭吐出這個數字,毫無意外地在李明睿眼中看到了驚詫的神色。
“想不到吧?我也沒想到,初次見她,還以為她隻會雕幾朵蘿蔔花,便請了她為老太君的壽宴做盤式,結果,她一座鶴舞呈祥的食雕技驚四座,所有人都被震驚了。”紀雲亭得意道,這多虧了他慧眼識人,挖掘出這麼一個寶貝。
“食雕?蘿蔔花?”李明睿來了興緻,一個刻印章的還玩食雕?
殊不知,對方是個刻食雕的玩刻印章。
“你是沒見過她的食雕,宮裡的禦廚都該拜她為師。而且,她還做得一手好菜,一道尋常的家常小菜經她的手便成了精緻無比的美味……”紀雲亭說着情不自禁地砸吧下嘴,一副垂涎欲滴,意猶未盡的模樣。
李明睿蹙眉道:“此人到底是做什麼的?叫什麼名字?”。
這小小的東陽縣竟有此等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