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清早，李龍起來後收拾着院子。明明昊昊還在睡，楊大姐已經開始做飯，韓芳在廚房裡幫忙，看到李龍起來後便和他打着招呼。

　　學校已經放假，韓芳現在閑的時間比較多——這時候學生的作業比較少，對韓芳來說幾乎不算是事。

　　所以她就幫着媽媽做飯收拾院子，白天照顧明明昊昊。

　　明明昊昊也喜歡跟着這個大姐姐一起玩，顧曉霞戲稱他倆是倆小跟屁蟲。

　　顧博遠進門的時候，楊大姐的飯還沒做好。

　　李龍正在院子裡收拾工具，看到嶽父進門，急忙問道：“叔，出啥事了？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？這看着臉色可不太好……”

　　顧博遠在收購站裡自己做早飯，通常不過來，今天這麼一大早過來，肯定是有事。

　　“走，到曉霞那裡，我和你們一塊說。”顧博遠問道，“曉霞起來了吧？”

　　“起來了。”李龍回了一句，然後沖裡面喊着，“曉霞，明明外爺過來了！”

　　顧曉霞正在洗漱，聽到李龍的喊聲後，便端着個牙缸子出來了。

　　看到父親過來，顧曉霞問道：

　　“爸，咋啦？”

　　顧博遠走到台階處，平複了一下心情後說道：

　　“小龍，曉霞，給你們說一下，曉霞的妹妹曉雨過來了，現在就住在招待所。昨天晚上我們見了面，今天她要過來看看你們……”

　　“當啷啷……”顧博遠的話沒說完，顧曉霞手裡的牙缸子就掉落在了地上，她沒空去撿牙缸子，把嘴上的沫子一抹，激動的問道：

　　“爸，你說啥？誰要過來？”

　　聽到當啷啷的聲音，楊大姐和韓芳兩個人都從廚房裡快步出來，以為出啥事了。

　　“曉霞，你妹妹過來了。”

　　短短一句話，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。

　　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李龍，他急忙說道：

　　“叔，那咱們這樣，你現在去叫曉霞的妹妹來家吃飯吧？或者我和曉霞去叫？”

　　“不不不，招待所裡有飯，她吃過飯再過來。”

　　“那行，那咱們這樣，現在吃飯，吃過飯之後呢，我去收購站。曉霞，你去單位請個假吧？請個回回來，和妹妹好好聊聊，這可是大事！中午咱們就不在家裡吃了，去團鳳樓……算了，家裡啥都有，到時你幫着楊大姐一塊兒做，咱們在家裡吃還自在一些。”

　　李龍的安排顧博遠挺滿意的。

　　顧曉霞自然沒意見，她對顧博遠說道：“爸，你就在這裡，我去請假，請完假然後去招待所把妹妹接過來。”

　　對于自己的妹妹顧曉霞也很好奇，現在迫切的想要見一見。

　　還有，父親并沒有說自己的母親，那母親呢？妹妹能長這麼大還過來看自己，那母親應該也沒事吧？是沒事，還是有其他的事情？

　　這些疑惑，她打算等見了妹妹之後，再問。

　　不過不等她問，在飯桌上顧博遠便已經說了出來。

　　“爸，你是說我媽已經改嫁了？”顧曉霞震驚，“她……這不合法吧？”

　　“這個就不要說了。當初是我對不起你媽媽和你妹妹，她為了生存，改嫁也很正常……雖然咱們在村裡受了不少的苦，但至少能吃飽飯，沒人批鬥。

　　但你媽媽不一樣，她帶着一個孩子……怎麼生存呢？”

　　顧博遠很難受。

　　滿心滿眼都是悔恨。他是真一點也不恨妻子再婚了，是自己連累了她，知道現在她生活的還好，那就足夠了。

　　一時間，李龍和顧曉霞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。

　　“曉雨上的哪個大學？學的啥專業？”過了一會兒，李龍轉換了話題。

　　“沒仔細問。”顧博遠搖了搖頭，“隻是說現在已經當助教了，我想着讓她在學院附近買個房子，這樣上班也方便。畢竟她現在那個家……不方便。”

　　“對哩。”李龍點點頭，“應該的。”

　　李龍突然在想，如果李娟和李娟，包括後面的明明昊昊上了大學，如果考去了燕京，是不是自己也可以提前在那邊買好房子？

　　當然，這目前隻是想一想。

　　吃過飯之後，顧曉霞去了教育局請假，顧博遠在大院子裡等着，李龍則去了收購站。

　　孫家強已經到了收購站，這時候正在清掃着院子裡的浮雪。看到李龍過來有些意外，他一邊掃一邊說道：

　　“我過來的時候，顧叔沒在，門打不開，我就先把院子掃掃……”

　　孫家強有收購站大門鑰匙。自顧博遠搬進來他搬出去之後，平房門鑰匙就交給了顧博遠。

　　李龍拿着鑰匙開了門，邊往裡走邊說道：

　　“顧叔去我那邊了，今天他有事，我過來在這邊收東西。”

　　李龍偶爾過來收東西，今天這樣倒也不算意外，所以孫家強也沒說什麼。他把院子裡掃幹淨後，進屋準備收拾的時候，看到李龍已經把爐子清理幹淨準備架火了。

　　他便把李龍清理出來的炭灰掃出去倒到門外的垃圾堆那裡。

　　爐子架着，火竄上來的時候，收購站迎來了第一個客人。

　　李龍坐在櫃台後面開始檢查這位帶過來的一口袋貝母——這位應該是把夏天存着的存貨拿過來了，了錢準備過年。

　　現在貝母的價格比旺季收的略低一些，一公斤品相極好的貝母也就是四十塊錢左右——目前這小袋貝母重有五六公斤，品相一般，有些雜質但不多，李龍給價三十三塊錢。

　　李龍在這邊收東西的時候，顧曉霞在那邊成功的請了假。因為家裡有人照顧孩子，李龍也沒啥事，也沒公婆需要伺候，而且一天三頓飯有人做，所以顧曉霞幾乎不請假，算是教育局裡大家都羨慕卻也沒辦法的人。

　　現在突然有事請假，王局還有些意外，知道是燕京一個親戚過來了，便痛快的準了假。畢竟眼下教育局年終總結已經結束，學校都已經放了假，目前沒啥活，很輕松。

　　顧曉霞請了假之後便騎着自行車去了縣招待所。見到妹妹顧曉雨的時候，她感覺真的很神奇。

　　小時候的事情已經不記得了，此刻看到一個長的和自己很像的女孩，也正驚訝帶着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，她愣了一下，随即想起來自己是姐姐，便笑着走過去說道：

　　“曉雨，走，姐帶你回家！”

　　顧曉雨設想過許多種和姐姐見面打招呼的場景，惟獨沒有想過顧曉霞見她第一面，就來了這麼一句。

　　“帶你回家”就這幾個字，顧曉雨的鼻子就酸了。

　　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，沒讓眼淚流下來，在姐姐走近的時候認真的打量着。

　　顧曉霞并沒像現在不少結婚的女人燙染個大波浪，而清爽的紮個馬尾。她穿的也不是小縣城婦女們習慣穿的大花襖或者棉服，而是羽絨服。

　　這是李龍從烏城買回來的，雖然樣式不如燕京的那麼時髦，但對比小縣城來說也是很潮流了。

　　因為很激動，顧曉霞走的匆忙，也沒怎麼打扮，但顧曉雨能看出來，姐姐的生活一定很幸福，氣色很好，雖然是兩個孩子的媽媽，但看着一點也不像普通縣城婦女，說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也是有人信的。

　　想想昨天晚上父親所說的姐姐的生活環境雖然不如自己在燕京好，但也有人疼愛，姐夫也能掙錢，加上家裡的事情也不需要操勞，要說的話也是很幸福的。

　　“好，咱們回家。”顧曉雨收回了思緒，跟着姐姐一起往外走去。

　　“曉雨，我騎車帶你啊。”顧曉霞邊推着車子往外走邊說，“不過我沒怎麼帶過人，擔心摔着你……”

　　“不用，姐，咱們就走着過去吧。”顧曉雨想着和姐姐單獨聊聊，說道，“反正也不遠。”

　　“好。對了，你吃飯了嗎？”

　　“吃過了。”

　　其實是沒怎麼吃。昨天晚上一直沒怎麼睡好，今天起來也是激動着想着見姐姐的面，就沒什麼食欲。

　　不過見面之後反倒平靜下來，和昨天與父親見面的情況類似。

　　“兩個孩子叫明明昊昊是吧？乖不乖？”

　　“剛生下來的時候可乖了，基本上不用特别操心。現在能走路了，就開始調皮了。好在有楊大姐和你姐夫他們管着，我平時主要工作，也就周末陪着孩子的時間多一些。”顧曉霞說到這個有點兒不好意思，“明明昊昊都不怎麼和我親，特别喜歡和你姐夫一起玩。對了曉雨，你有對象沒有？”

　　“還沒呢。”顧曉雨沒好意思說學校有人正在追求自己，母親也給自己介紹過對象，不過她都沒應。

　　“那該找個對象了。”顧曉霞笑了笑說，“媽……媽她好嗎？”

　　雖然印象十分模糊，但那畢竟是親媽，就算知道母親再嫁了，但顧曉霞也想知道她過的怎麼樣。

　　也許因為結婚後日子過的幸福了，對于母親顧曉霞就隻有想念和好奇，希望知道她的近況，哪怕不打擾，隻知道就行。

　　“媽挺好的，現在有工作，平時也不忙。”顧曉雨想了想說道，“偶爾會和我提起你……和爸爸，不過這次我過來沒和她說。其實上一次，也就是你生孩子的那年我就過來過，隻是沒見到你和爸爸……”

　　兩個人聊起來時間過得很快，感覺還沒說幾句話就到了大院子。

　　“你們住這裡？這院子……是老院子吧？”看着顧曉霞去開門，顧曉雨有些意外。瑪縣是老縣城這件事情她是清楚的，老縣城嘛，自然是會有一些老建築，但昨天過來的時候也看過了，縣裡的院子大都是這十來年蓋的，有些更老一些的房子很小，很矮也很破舊。

　　隻有一些單位的房子看着氣派寬敞一些。

　　沒想到姐姐家住的竟然像是京城老四合院一樣，光門臉就這麼大！

　　“是的，你姐夫買的。”

　　“和别人合住？”顧曉雨又問道，問完她解釋着，“燕京也有一些大小的四合院，一個院裡好幾家人合住，這樣挺熱鬧。”

　　“沒，你姐夫把這個院子全都買下來了。這是小縣城，這樣的院子不貴。”

　　全買下來了？顧曉雨有些吃驚，盡管昨天父親給了自己一萬塊錢，但此刻她還是忍不住問道：

　　“這幾進的院子？”

　　“兩進。”顧曉霞已經把門打開，這時候顧博遠也走到了門口，剛才他基本上就一直在院子裡轉悠着，等着。

　　顧曉雨沒再問，進了院子之後她打量着四周，然後就看到了楊大姐和韓芳。

　　剛才顧曉霞已經給她說了家裡的情況，顧曉雨便主動和楊大姐母女兩個打着招呼。韓芳好奇的看着這個阿姨，叫了姨姨之後，顧曉雨笑着從包裡取出一面小化妝鏡送給了她。

　　然後就看到了明明昊昊。

　　兩個孩子剛才一直和韓芳在屋子裡玩，門響後跟着韓芳一起出來，此刻正好奇的仰頭看着這個相貌和媽媽非常像的人。

　　“你是……姨姨？”明明率先開了口，先問，後說，“像媽媽。”

　　“嗯，像媽媽。”昊昊使勁又認真的附和着。

　　兩個小家夥認真的語氣的表情把大家逗的哈哈大笑。

　　院子裡的氣氛頓時變得輕松起來。

　　楊大姐也有些驚奇，明明昊昊長的像是她看着長到現在的，顧曉霞和顧曉雨兩個并沒有在一起成長，卻也這麼像，氣質也挺像的，這就很讓人有些意外。

　　顧博遠帶着兩個女兒去了正廳，這裡已經擺上了瓜子花生糖果還有茶水。

　　楊大姐帶着明明昊昊去東屋了，這邊留給了父女三個。

　　收購站今天并不忙，來賣東西的人并不多，李龍就挺清閑的。他收東西價格和顧博遠差不多，所以其他人并沒什麼意見。

　　閑下來的時候李龍也會問孫家強家裡的情況，比如會不會想回老家，或者什麼時候要孩子。

　　“先不回了。蘭花回去肯定過不慣，我們想着再多攢些錢，到時風風光光回去……”孫家強的想法很現實，“多帶些錢回去，家裡人再咋不滿也不會有啥表現出來。到時給我父母買些東西讓他們有面子就行了。”

　　孫家強過來大半年了，通過收購站的電話也打到村裡去過，家裡人對他并不怎麼熱情，問的最多的就是自己能掙多少錢，能給家裡寄多少錢。

　　“他們知道我們結婚了，一直挺反對的，所以我們也沒打算近期回去。”和鐵蘭花結婚後，孫家強的主意越來越正，“先攢錢，再有孩子，再說吧。”

　　鐵蘭花家裡保守傳統，孫家強家裡同樣也有一些“傳統”，這就是所謂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”，像李家這種老人不作，兄弟不吵，子女不熊的家庭，真的很少很少。

　　這也是許多人羨慕李龍家的原因——其實李龍自己也清楚，也就是生活一世。

　　換上一世，自己就是家裡最不穩定的那個因素。

　　一上午過來的人一共是七位，賣的東西總價是一千一百多塊錢，李龍判斷自己能從中賺到差不多同樣的利潤。

　　還行。

　　很快到了中午，李龍讓孫家強先回去，他把兩道門鎖上，然後回到了大院子裡。

　　這邊已經準備開飯了，李龍頭一次看到了顧曉霞的妹妹顧曉雨。

　　一個和顧曉霞一樣美麗的女孩，有着大城市學生的氣質，也有着都市麗人的沉穩。

　　用句後世的話說，就是介于蘿莉和禦姐之間的氣質。

　　再看看妻子，一臉幸福的笑容，氣質上并不輸于這個小姨子。

　　嗯，自己的選擇終究是好的。

　　“你就是曉雨吧，歡迎歡迎。”李龍笑着說道。

　　“姐夫你好。”顧曉雨也是一臉好奇的打量着李龍。這個年輕男人學曆雖然不高，但所做的這些事情，是城市裡那些面對自己侃侃而談的年輕教授、青年學者根本做不到的。

　　顧曉雨上過大學，現在又是助教，自然知道這份好奇來自于未知，就跟“外來的和尚好念經”是一個道理。

　　并不是說李龍就比他們強，隻是不在一個維度而已。

　　而且讓顧曉雨有些意外的是，今天和父親、姐姐的談話，兩三句後就扯到了這個姐夫身上，似乎這幾年父親姐姐的生活幾乎都是因這個姐夫而起，甚至于圍繞着這個姐夫發生的。

　　所以她更加好奇。

　　隻是見了之後會發現，除了高大健壯之外，氣質上并沒有特别特殊的地方。

　　隻是在見自己的時候目光很清澈，大部分時間目光都是落在姐姐和孩子身上。

　　嗯，不錯，至少姐姐選擇了一個好丈夫。

　　中午飯很豐盛，為了照顧顧曉雨的口味，主食米飯，炒的是從溫棚裡出來的菜。

　　西紅柿辣子炒雞蛋、蒜泥茄子、辣子炒肉、炖魚和辣子雞。

　　這回顧曉雨是真的吃驚了。原來父親和姐姐說這裡生活好不是假的——現在就是燕京，她所在的學校提供的夥食也不可能在大冬天有這樣的菜吃。

　　每天她吃的菜主要也是洋芋白菜蘿蔔之類的，雖然一個星期能吃那麼一兩回肉，但哪有這樣吃的？

　　先前聽父親和姐姐說家裡幾乎頓頓吃肉，原以為他們在吹牛，現在看來是真的了。

　　這時候，這些辣子茄子可比肉貴！